寂寞繁华皆有意

Tais-toi, Écoute.

鸽子

走进胡同深处,他蓦然听见一阵鸽哨,清凌凌的响彻寒天。抬头望去,灰白的天空密不透风地重压下来,鸽子灰黑的点影几乎融进天色,一个盘旋就看不见了。

他继续走下去,拐进左手边一道红漆败落的如意门,影壁前当面停了辆自行车,龙头上厚厚一层积灰,迫得人侧着身走。内院却不闻人声,一个人影站在青灰色的瓦顶上,仰头望着天空。

他也不打招呼,手插在兜里,静静注视那人。鸽哨清脆地响在耳边,像一缕悠悠的神思,忽近忽远。

那人的视线追随鸽群,良久才回过头,见院里安然站着一人,惊讶一下便笑了,从容地招呼。

“杰希,你来了。”

“今晚打主场,顺道过来看看。”

“呵,又是全明星了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今年咱队还是仨人?”

“嗯。”

“小别啊,还是点儿背。这次别又是个二十五?”

“这说明不了什么。”

“那是。”

说着话,他自一边的梯子下了屋顶。“进屋喝杯茶吧,外头冷。你也不带个耳罩,耳朵都冻红了。”

“压得慌。”

“哈哈。” 他了然地笑,知道是训练比赛耳机带烦了的缘故。让进里屋,王杰希打量周匝,陈设素净而平实,不见多少荣耀的痕迹。他淡淡地勾了勾唇角,复升是这样的人,总是泰然地,对一切安之若素。

在场上也是这样。

他留意到桌上摆着刻刀与刻到一半的小小物件,拿起来看个究竟——像只薄薄的掏空的竹壶,刻得倒挺精巧。

邓复升倒茶过来,笑道:“是鸽哨,秋天收了葫芦,自个刻着玩儿。”

“鸽子养得不错。”  

“随便养养,一点也不讲究。就是爱听这哨响,咱小时候还常能听见,如今就听不大到了。”

王杰希抿了口热茶:“是啊。”

两人随意聊着鸽子的事情,与荣耀无干,与过去共事的三年也无干。退役后他们很少联系了,虽然都在北京,一年未必见得上一次。邓复升的生活与他的退役一样,平静而无波澜,仿佛一切本该如此。一个普通的上班族,随兴趣养养鸽子,仰望那些高高飞翔、不可企及的生灵,知道它们飞倦了会合拢羽翼,安然地回来。

邓复升说着话,一个半完成鸽哨就刻完了,系在绳子上甩着试下音,萧然清亮,听着挺舒服。

“还成,揪耳朵。” 他满意地放下:“就不知道上去咋样了,鸽哨这东西也挺怪,试音能响,鸽子带着就未必。它们怎么飞有讲究,哨口得跟着它们的角度来。”

“什么东西都是学问那。” 王杰希淡淡道。

说着话,外头悠悠然的鸽哨声又掠了回来,清啸倏然一喑,又如管风琴的余音回响再起,扑棱棱的翅膀声已经清晰可闻。邓复升起身:“回来了。”

果真。十几只鸽子收拢羽翼落在瓦片顶上,发出令人愉悦的咕咕低响。邓复升又爬上去,将一只只鸽子送回鸽舍,只留下一只壮健的雄鸽,通体铁青的羽毛,眼睛光亮有神。他自尾翎上解下原有的鸽哨,将新的又穿上去,还对立在檐下的王杰希笑笑:“这鸽哨收了盘子还得卸下来,虽说轻总也是负担,鸽子觉着别扭。今天试试声音。”

他娴熟地将哨鼻上的铅丝合拢,双手捧起鸽子一扬:“去吧!”

那青羽的鸽子张开羽翼,划了道优美的弧线,掠过排浪样的青灰屋顶,飞向白茫茫的阴天。鸽哨响彻,有如风吟。

“杰希,听。”

“很好听。”

天光渐渐灰暗,鸽子在鸽舍内叽叽咕咕地低语,两只还未进笼的在屋顶上踱步,两个小小的黑点。他们安然地望着彼此,或者说感受到彼此的视线。

“飞了这么久,你累了吗?”

王杰希已经向外走去,他听见回巢的鸽哨,呼唤般在头顶响起。

“目前为止,还成。”



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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