寂寞繁华皆有意

Tais-toi, Écoute.

南方 26

26. 逆风


魏琛的视线扫过纸上秀逸的字迹,移向眼前的人。字如其人这句话大概是有些道理,这笔字和这八风不动的小子一样,透着和年纪不符的老成。

——就是怎看怎不顺眼。

捺住隐隐的焦躁,魏琛还是给自己点了根烟,一口悠长的二手烟喷得肆无忌惮,全不顾跟前的未成年人。

“我话说在前头,” 他吞云吐雾地开口,一张胡子拉碴的脸罩在青烟下,几乎有些匪气:“训练营没你想的那么好混,只要考核不达标,或者排名垫底,就得走人,这是规矩没情面可讲的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

“就算都通过了,也没人保证你一定能进蓝雨。进不了的话租借或卖给别的战队,那就凭俱乐部的意思了,要么你自找出路。” 

坐在他对面的方世镜暗自觉得别扭,好好的说明制度,怎么整的和戏班子签卖身契似的。但少年依旧平静地回答:

“我知道。”

“啧,真是个怪胎!” 魏琛一撇嘴,像是吃坏肚子的表情,手一挥签下大名。喻文州既然通过甄选考,俱乐部没出声,家里也签字,那队长意见就是走个流程。否决权他倒是有,不过这小子自己作死,他才懒得管。

他将签过字的申请书往桌上一推,歪头靠在椅背上,看喻文州双手拾起那张薄纸,一幅郑而重之的模样。视线落到他脚边小小的行囊上,魏琛冷不防问:

“——你爹妈居然不要你考大学?”

喻文州垂眼望着手中的申请书,折了几道又揣在口袋里过,边缘已经毛了。队长签字边上正是父亲熟悉的笔迹,喻字一捺起笔仓促,出锋却虚浮,乱了清癯的笔法,仿佛父亲其时的心境。

“我的父母……暂时还无法接受我的决定。”

烟头讥讽地翘了翘:“那就是给赶出来了?” 方世镜递来警告的一瞥,但被熟视无睹。

“要哪天你呆不下去了呢?回去找他们哭着认错?再去读书考大学?”

这显然尖刻得过了,方世镜虽然尊重魏琛的队长权威,这时也不得不出声干涉:“小喻,办完手续你可以去找领队安排宿……”

“——这不是我现在考虑的问题。” 喻文州抬起头正视魏琛,眼睛深而静,没有一丝动摇的痕迹。他不卑不亢地颌首:“谢谢魏队,方队。” 微一躬身,提起脚边的行囊出去了。

方世镜目送他挺直的背影消失在门外,连脚步声也远去,才回过头对魏琛皱皱眉:“老魏,你刚才说得太过了。”

“不是我们这一卦的,来凑什么热闹!”

“他肯定有自己的想法,才会决定放弃学业来训练营。”

“哼,” 魏琛冷笑,随手把烟头碾灭在机箱上:“我他妈还不想背误人子弟的罪名呢。好好的阳关大道不走,非要过独木桥!”

方世镜沉默了,他并非不理解魏琛异于寻常的郁躁,蓝雨这赛季战绩很不理想,魏琛也发挥连续失常,冬歇前甚至遭遇五连败,半程排名直接落到降级区边缘。俱乐部对此颇有怨言,压力自然全落在核心兼队长的魏琛身上,老实说连这个年都没能过好。一心只想着怎么赢,怎样把自己的状态找回来,但复赛的第一场,面对并不强大的对手,蓝雨还是很憋屈地输了。

他亲眼见这老伙计一声都没吭,蹲在宿舍阳台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烟,烟屁股落了一地。换平日他早就一通臭骂泄了邪火,该干嘛干嘛去了。

他是蓝雨的队长,比任何人都渴望胜利;也比任何人都渴望为蓝雨带来光明的未来。

“唔,咳!” 方世镜掩饰地清清喉咙:“我靠你又把烟头摁在机箱上了,特么这是俱乐部财产,让你弄得和炮轰过的上甘岭一样!”

“这不你没买烟灰缸吗!”

“办公室和训练室本来就不许吸烟!!”

“我操老方你他妈就从来没抽过吗?!”

“没在学员面前抽过!还有你那胡子!” 方世镜气势汹汹地转移话题:“座山雕吗?简直就是土匪!注意形象啊!”

魏琛爱怜地揉搓自己下巴上久未打理、有往络腮趋势发展的胡子:“我要什么形象,索克萨尔有形象不就行了。你妒忌啊?看来老夫又酷了。”

“滚!腾格尔!”



因为是挂靠,蓝雨宿舍并不在体院内,俱乐部就近另找房子,走路约莫半个钟。红砖外墙爬满苍绿的老藤,当年想必也是殷实人家的家宅,现在年久失修,一整栋租下来搞搞翻修,在这个地段算是便宜,独门独户也利于管理。战队待遇稍好两人一间,训练营就只好挤一挤四五人一间,上下睡架子床。好在人还都小,住宿舍单觉新奇热闹,也没几人真觉得苦,就是卫生条件差点,楼层共用一个水房。这也是老房子的通病,适应适应也就惯了。

喻文州小学时有一学期住校,宿舍生活并不陌生,这次只身搬进蓝雨,所有的行李不过一只手提运动包而已。幸好有黄家妈妈自告奋勇地帮他置办东西,一个下午也就把宿舍生活所需的一切准备齐了。喻文州非常之过意不去,钱倒是他自己的,这些年节俭的习惯让他存下一笔不多不少的压岁钱,上次回家理东西带了出来,不至于断了生活来源。不过蓝雨俱乐部按职业模式管理学员,每个月也发三百块钱津贴。

黄太麻利地帮喻文州铺好床,又把两个人都拎过来叮嘱一番,留下一大堆吃的满意地回去了。同屋的郑轩老实不客气地拆了一包干脆面并感慨:“黄少家就在G,真好啊,我妈在F市也不远就懒得过来。”

黄少天翻翻白眼:“不来才好啊烦死啦在训练营还要被老妈管谁受得了啊,文州文州你吃薯片咩?”

他从上铺递下来一只手,在床沿晃悠晃悠,差点把品客撒了一地。他就睡喻文州的上铺,宿舍四个床位,当初黄少天爱爬上窜下选了上铺,郑轩能少动就少动选对面下铺,本来还有一人,冬歇后忽然递了退营书。蓝雨最近成绩飘摇军心摇荡,训练营里变卦的也不在少数,喻文州这时候进来倒引起一番不大不小的哗动。

“不用了,少天自己吃吧。” 喻文州坐在下铺,若有所思地随口说。他们的宿舍在一楼,有些地方的墙皮不免霉了,但挑高很高,狭长的窗砌成六角形向外微凸,教堂一样漂亮,对着后院爬满绿藤的红墙,窗外一株优美扶疏的芭蕉。倘若下雨,真的可以听雨声了吧?

这间老屋,这方小床,就是他今后的“家”。

那天离开后,他只回过一次家。父母上班后的某日,他悄悄回去整理东西。推开家门的感觉十分微妙,但一切似乎都未变,连他的房间都整洁如昔,荣耀读卡器还在原处,插着他未来得及取下的账号卡。

喻文州低下头,轻轻将卡收在手中。

他只带走有限的衣物,几样东西和这张账号卡。离去之前,他把钥匙留在了餐桌上,瞥见年前买的那束桃花仍在,花瓣都凋完了,一篷铁丝样的黑枝。

他想起母亲听见花贩说“大展宏图”时笑吟吟望向自己的眼神,选中这桃红烁烁的花束要他抱回家。近在眼前。


事后他曾试图与父母达成缓和一点的谅解,但没有成功,父亲的孤傲决断自不必说,根本不屑再与儿子说话,连母亲都无法接受。

“文州,你变了。以前你是最懂得体谅大人、懂事的孩子,怎么会变成这样?”

喻文州无话可说。他并不觉得自己变了,可在家长眼中,只有走在他们预期道路上的自己才是“正常”的自己,就像黑与白,是与非,没有回旋的余地。要么顺从,要么背上“叛逆”的骂名。

多么奇怪,自小他并未特别渴望过自由。不停搬迁,面对不同的陌生环境,让敏感的男孩早早就学会体谅他人细微的情绪,安然而自制地活在长辈的期望里。而现在,他只是找到了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。

但这件事却无法被父母、师长,乃至所有的亲朋认同。

原来自由绝非想象中的轻扬,而是沉重的狂岚,自身后袭来,将他猝不及防地推向整个生疏的世界。

当欣赏转为痛惜,赞誉全成鄙弃,喻文州独自面对了这一切,要说不难受是不可能的,他毕竟只有十七岁,还不习惯让任何人失望,可他又切切实实地,在所有爱他的人的眼中见到了深深的失望。

这失望像最沉重的铁锥,刺透心灵让他痛苦,却不得不默默地承受。

当过去的世界失望地对他背过身去,将曾赠与他的一切掷回他的脸上,少年未丰的羽翼在逆风中摇摇欲坠,但他在强烈的对流与矛盾中,感到一种扶摇的力量。

——自由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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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@困倦之都 感谢六酱打的鸡血~虽然过渡但我终于不卡文啦_(´ཀ`」 ∠)_

以及,郑轩他是个bug,但我无法抵抗把压力山大和他们放在一屋的美好诱惑……以干脆面向荣耀淘宝异闻录表示爱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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